刘苇皱皱眉。真没公德,还霸占了位子。

  不过她也爬上了高层,躺下来,闭目享受一下,让高温把体内的油水污垢和不快都蒸据焗出来。

  足足半年,她才找到另一份新工。好歹是个大学毕业生,也有三年工作经验,想不到仍那么沦落。

  要不是男友二叔方面有点人事关系,她还在寻觅中。现在她当上一间浴室洁具公司的“义务助理”,说来好听,实际上不过“高级秘书”加“点货员”。薪水还比上份工低。当然,在这时势,减薪比失业好些。即使经济衰退,人们还是需要洗澡上厕所,公司的生意平稳,她也有些安全感。

  进来时是八点半,可以做一小时。今天开OT,太累了。

  这个住客会所其实已有十多年历史,去年才由业主合资把泳池和桑拿室翻新,一直没时间心情来享用。刘苇全身的毛孔放松,汗水如浆冒出,好舒服。

  一睁眼,见左边高层角落有个可爱的小女孩,大概五六岁,乖乖地坐着不动。奇怪:没大人带着?也许在外面?

  桑拿房里的温度低了,她起来加水。叮嘱小女孩“别贴近炉子,否则蒸汽会灼伤,好痛。”

  她以木勺舀水淋在石头上,猛地一热。

  小女孩木然没反映。

  刘苇看看她,原来穿上了小背心短裤。但看来没干透。她又已一身汗水。

  “没大人一起吗?桑拿房好热,对小孩太危险,12岁以下的都不适合做。”

  “甚么?——”

  小女孩听不清:“你说甚么?耳朵有水封住了。”

  一侧耳,果然有水淌下。刚游泳上来的样子。

  * * *

  室内干热,刘苇受不了,出去用冷水湿脸。她道:

  “小妹妹你也来湿些冷水,太热!”

  “我不热,我冷!”

  当刘苇再次拉门进去,小女孩安静地坐着,室温高了。奇怪,她嘴唇发紫,脸色苍白,一点桑拿的效果也没有。

  “你是不是病了,不舒服?爸妈呢?”

  “妈妈不在家,爸爸在睡觉。”

  “哦,没人管,自己跑出来的?”

  “这暖些。”

  小孩用语真有趣,刘苇笑:“这儿是热,不是暖。”

  又问:“你住哪座?”

  “D。”

  听不清楚,问:

  “B for Boy?”

  “不,”小女孩道:“D for Dead!”

  刘苇笑:“那么深的英文字也懂?”

  “是呀——我懂的。”小女孩打了个寒噤:“我冷。”

  她真冷坏了,不断颤抖,皮肤还泛白,有“皱纹”。刘苇见势不对,决定带她出去。她推木门——咦?门不能动?

  再用力——也不动。急起来,空气又灼热,又干燥,手扶在门把上,感觉如火——用力——用力——怎么会?门坏了?出不去?桑拿房越来越热,浑身半熟似的。心跳加剧,呼吸困难……

  刘苇非常恐惧。出不去?会发生甚么事呢?会热死在这里?一阵晕眩。呀,还有体弱的小女孩……

  她忙回过头,小女孩若无其事,还朝她牵牵嘴角,冷冷地一笑。

  她大叫:“救命!门坏了!快开门!”

  声音在斗室中震动。小女孩仍在微笑。

  “救命!”

  木门猛地拉开。如梦醒,刘苇惊魂甫定,竟在苦热中冒一身冷汗。只围着毛巾跑出去,在大堂接待处喊:

  “Candy! Candy!”

  但管理员走开了。不在。

  刘苇忽被一件“东西”拌住了。低头一看是个小男孩,约三四岁。全身湿淋淋,如在泳池中捞起。眼睛还淹的发红。

  刘苇颤声问:“你找谁?”

  “找姐姐呀。我想暖些。”

  “——”

  “我冷。”

  “你是谁?你们是谁?”

  没命地喊:“Candy! Candy!”

  跑来一个男孩。他见刘苇嘴唇发紫,脸色苍白,说道:

  “你好,我是新来的Raymond ,Candy忽然辞工不干了。有甚么可帮你的?”

  刘苇回头,见不到小男孩,地上遗下一滩水渍。

  当然,他们去桑拿房也见不到小女孩,角落木凳也留下一滩水渍。永远也干不了的水渍,湿淋淋……

  永远冷。

  永远的疑()惑。

  住客会所中永远不提的禁忌。

  ——D座住客,已有三次企图自杀纪录的冼先生,因经济陷入困境,失业大半年,慨叹做人失败,妻子另交男友,口角互殴,婚姻破裂。所在单位亦面临断供。快将无家可归。

  冼先生深爱一子一女,想不开,某夜,乘妻子回娘家,自学校接走子女,抱回家中,灌酒半醉,按浸浴缸中。小孩溺毙,全身水胀,僵冷,脸带不解表情。他写下遗书服毒自杀。……现在医院深切治疗部,呈脑死状态,一直未苏醒。